难以有尽头的艰难时光

　　看了犀牛故事的主编张春在知乎盐Club线下聚会上的演讲。张春出了一本散文集，叫做《一生里的某一刻》，她说有制片人找到她，说想把这本书拍成电影。免费关注微信公众号 jijiewangcom ，就能天天收到季节网新闻了，还有机会和主编小节姐一对一私聊喔。

　　张春拒绝了。

　　她说不希望自己这本书被拍成电影，是因为制片方那边的计划，是拍摄一个关于她这个作家的真实的故事——一个海边冰淇淋店的老板娘，跟朋友们过着快乐的生活。可是后来有一天患上了抑郁症，然后在朋友们的关心和帮助下，慢慢地康复，摆脱了病痛的困扰。开始过上快乐的生活。

　　张春自己发问说，电影的最后是要表达我战胜了我的抑郁症，这是一个备受鼓舞的故事。可现实的生活是，抑郁症怎么可能被战胜?

　　所谓真实的生活，就是她患抑郁症多年，每天都需要吃药，每个星期都要打针。动不动会到达极致情况的时候，需要拿出纸和笔来写遗书。

　　“我不希望自己成为职业病人，我更不希望告诉别人抑郁症一定是可以的结束的。我是一边生病也要一边生活下去，这才是我的真实人生。”

　　这是张春的原话。

　　我有些后悔，自己当年成为抑郁症患者的时候为什么不明白这个真理。那个时候的我急于跟解脱它，希望早日跟它告别。

　　如同青春期里的痘痘，如同每个月的大姨妈。我总觉得既然到来，那就总会过去。

　　可是事实是，它并没有过去。

　　作为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，我一面会安慰自己一切会好起来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。可是每当独处或者是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我又重新回到那一片大海深处，继续陷入悲观。

　　其实不需要刻意寻找悲伤的借口，只是可能基于某种节奏变成了生物钟。我在每个月固定的几天里，在一天固定的某个时刻，就会开始陷入一种无以名状的哀伤中。

　　能解决的时候当然是好事。比如说有一段时间我迷上了追剧，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吃某一家的甜品。于是我会条件性反射的在自己的悲伤即将来临的时候，先把ipad打开，把甜品拿出来。

　　于是你看，此刻的悲伤是有解决办法的。

　　可是往往更多的是没有办法的时候。我只能一个人静静发呆，然后打开音乐，随着音乐的节奏思绪会飞散在很多个回忆的片刻里。

　　那些童年的往事，错过的一些机会，我妈下厨房的背影，以及很多人生中第一次紧张的时刻......这些没有任何联系的场景交织在一起，我的心里会突然冒出一种恐惧感：生而为人，真的很累。

　　这个时候音乐总会恰到好处地到达一轮高潮，于是内心的那股痛再也抑制不住，泪水开始喷涌而出。

　　我在房间里喜欢静静地流泪，等到半夜里楼下再也没有任何声音的时候，再敢大哭一场。

　　此刻跟我一同节奏的还有对面那户人家刚出生不久的婴儿。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提醒我，呀，原来哭泣这个事情从来不是小孩的权利。

　　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在冲凉的时候大哭一场。眼泪顺着花洒慢慢的袭来，然后任凭自己在这哗啦啦的流水中嚎啕大哭。累了就蹲下来，几分钟之后开始狠狠的醒一轮鼻涕。

　　不需要很久，大概十分钟我也就停止了哭泣。因为人是会累的，累了就想停下来。那一瞬间突然想反问自己：到底是为什么呀?好像今天没有很难过的理由啊!

　　是的，今天没有很难过的理由，可是人生却能找得到无数种让你崩溃的理由。

　　我是属于那种在大事面前可以保持情绪的人。比如说在职场里遇到尴尬的人事关系，比如说生活里遇到很多莫名其妙的无理取闹冲突。以及从前几年开始，家里很多亲近的亲人一个个过世离开。

　　现在回想起来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如此冷静。以前我给自己想过很多理由，一是自己比较早熟，二是基于摩羯座出了名的隐忍耐力，第三是我之前提到过的，通过树立恒定的价值观来控制自己的情绪。

　　可是如今我找到了第四种理由：在每一个关键时刻崩溃决堤的事件发生以前，我提前预习演练了这些悲伤的部分。

　　我选择在每个月的这几天，每一天的某个时刻，会集中的让自己大大小小的哭一场。因为作为一个悲伤主义者，我找不到更好的安抚自己的理由，我甚至觉得让自己尽情的释放悲伤也是一种不可缺少的休息。

　　如同别人跑步，如同别人旅行出走，如同别人寻觅食物的味道。而哭泣之于我而言，就是一种释放悲伤跟缓和低落情绪的有效方式。

　　曾经跟女友讨论过说为什么女生每个月来大姨妈要一阵阵的疼痛。其中有个观点是因为女人在怀孕生孩子的时候要经历的疼痛更可怕，所以女人需要在每一个月里，把这些疼痛提前地演练、彩排、适应。

　　这样子到了人生真正要上场的时刻，能够练就更好的心理能力跟身体抗压能力。

　　以前我不明白这一点，后来我无比的认同这一个法则。所以我选择在每一天都把生活中的悲伤消化一点点，这样子在遇到真正可怕以及悲观的事情来临的时候，反而是那一刻，我是平静无比，甚至有些冷漠的。

　　我不知道当我写下这个看似有些奇怪的心理方法的时候，有多少人理解。但是我觉得懂的那个人，一定会明白我在说什么。

　　我们总以为熬过去了，就会所成功有所成长。可是大部分的人生真相就是，我们一直在煎熬着。

　　电影《蓝色茉莉》里说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。

　　女主角茉莉和丈夫哈尔曾是曼哈顿的商业名流，她每天的生活就是下午茶，去买最贵的衣服跟包包，还有各种纸醉金迷的晚宴聚会。

　　茉莉跟其他的富太太说的口头禅就是，我的先生总是喜欢给我制造惊喜，他太喜欢送我各种珠宝了。

　　茉莉自以为信任的丈夫在她背后和数名女人有婚外情，当她质问丈夫时，却被告知丈夫已经认真的爱上了一个法国帮佣。

　　茉莉崩溃之余，打电话告发了丈夫。

　　可是不想丈夫的公司涉嫌诈骗漏洞百出，二人就此破产，并欠下大量债务。茉莉在哈佛学习的继子离家出走，丈夫在狱中自杀。

　　被迫无奈她只能投靠生活本就拮据到不行的妹妹。妹妹家住在一个偏僻的街区，茉莉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　　乡下那些酒吧里劣质的香烟，难喝的酒水，街边妇女们穿的劣质衣服，还有粗俗无比的男人向她提出约会……这一切都在提醒着她，她的人间天堂再也没有了。

　　由奢入俭难，她每一天都沉浸在过去华丽生活跟现实噩梦生活的痛苦里。

　　后来偶然间茉莉认识了一个钻石王老五。她撒谎说自己的工作是室内设计师，自己的丈夫是个外科医生，因为心脏病去世，没有孩子。

　　钻石王老五很快爱上了优雅迷人的茉莉，并开始谈婚论嫁。这一次她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摆脱此刻眼前的困境命运了。可是后来她的谎言被戳穿，未婚夫愤然离去。

　　她绝望至极。

　　茉莉找到继子丹尼工作的店，丹尼却让她滚出自己的生活。她回到妹妹家，又和妹妹大吵一架。她的精神已经崩溃，她坐在长椅上默默自言自语起她的过去。

　　从来没有人会想到这么一个落魄的女人，在一年前有着怎样光彩照人的美，她享受过如此物欲横流而奢靡的生活。

　　最后的结局很悲伤，感觉特别的负能量。它并没有告诉你这个女人后来生活变好了，它就这么悲惨的结束了。

　　以前我在做电影策划的时候，经常会向同事请教一些冷门的片子，或者会相互讨论一下我们自己心目中排名前十的电影清单。

　　我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，那就是在我们所能够回忆的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影片里，那些充满大团圆跟大成功的结局的都很少。大部分都是不完美的悲伤结局，甚至是很负能量的故事。

　　这个社会的节奏太快，大部分人处在焦虑当中，所以我们都需要一些抚慰人心的文字来给自己一些勇气。这也是为什么鸡汤文在今天如此盛行的原因。

　　可是对于我这种本身就能够驾驭了鸡汤文的写作者而言，我知道这一种医疗方法对于我而言已经没有用了，所以我必须寻找另外一种出路。

　　后来我去看了很多关于负能量的电影跟负能量的书籍。或者说不应该称之为负能量，而是平静地讲述生活的真实本身。我居然发现自己神奇的在这一种疗伤方式中找到了力量。

　　说的简单一些，那就是天啊!主人公那么悲惨的境遇都没有弄死他，他居然活了下来。这种对立面的自黑嘲讽角度，却让我迷上并深陷其中。

　　我们平日里看到的英雄主义大片，或者是大欢喜结局的电视剧，基本上只能成为一种娱乐的消遣。那些真正让我们触动内心的，那些拷问自我灵魂的，甚至是可以让我们平和冷静下来的，无一不是黑暗阴森以及种种不完美的故事剧情。

　　会有人喜欢这样的结局吗?我自己心里的答案是肯定的。悲剧故事并不让人快乐，可是它会让你感觉真实。

　　或许有时候凤凰涅磐、破茧成蝶这些词语，都是一件需要漫长时光的事情，并且不一定能够成功。比起那种一口气要达到顶峰的程度，我宁可希望生活的节奏是每一段时间推移上一阵。

　　我不觉得悲伤疼痛会是永远的事。像我这样的消极主义者，想一了百了的时候几乎如同大姨妈一样准时甚至更加频繁。可是我心里清楚，那一刻的阵阵刺痛跟悲观也只是暂时的，接下来还有好多的生活琐碎的事情等着我去做。

　　我在深夜里痛哭的时候也希望第二天自己也能成为女王，可是后来才明白是我过于把自己的戏份加重了。真正的生活里没有cosplay，更没有话剧舞台上的嘶声呐喊。

　　梭罗说，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。

　　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，简直被震惊了。

　　哲学大师就是大师。他从来都知道人为什么如此痛苦——那是因为我们太想快点摆脱痛苦，但是却发现自己永远都摆脱不了。

　　我曾经加入过一个关于抑郁症讨论的讨论小组。我发现让我最激动的一句是：在此后的日子里，我觉得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。

　　既然它杀不死你，那就好死不如赖活着吧。

　　我曾经接到一个分享会的邀请，让我去说一说自己是如何克服自己平日里的消极情绪，然后走上积极健康的生活正轨的。我当天就拒绝了这个邀约。

　　因为我心里清楚的知道，我此生也无法摆脱这些消极情绪。我也没有刻意的去把它丢到很远的地方。我更没有走上过特别积极健康的生活。

　　什么叫做正轨的生活呢?我不知道。可能对于大部分人而言，都觉得自己眼前的生活是不满意的。都在冥冥中期待着，总有一天我要过上另外一种更好的生活。那种更好的生活才叫做正轨。

　　而我不是。

　　我是一边在消极的活着，可是我又在一边无比的珍惜着当下。我觉得这才是一个理性者应该具备的现实主义生存思维。

　　也就是说，我们的生活会永远倒霉下去，风浪会一个又一个的向我们排来。你总以为可以逃避掉的难题会周而复始地重现。就如同一种宿命。

　　可是这并不可怕，因为你知道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有完美的结局的。没有缘分的人总要分开，不是所有的病人都会康复。错过的机会终将难以弥补。最重要的是时光永远一去不复返。

　　但是正是因为我们能明白了这一切，人才会更有勇气跟力量去跟生活抗争。我觉得这也是人类之所以能进化到今天如此强大的原因。

　　就像《蓝色茉莉》里的女主角最后在街角的沙发上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的那一句：我好怀念我在巴黎街上买的那一条Dior高定裙。可是现实是我却坐在这里。我一无所有。

　　悲伤让人无力，悲伤更让人清醒。清醒就是一种力量。它让你明白生活本身就是一种煎熬。那些艰难的时光，本就是生活常态。

　　熬过来，走下去。太阳照常升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