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不能变慢，那就让我跑得快一些吧

　　“她走了。”收到这条信息的前一刻，我正在电脑前为第二天的课堂作业焦头烂额。免费关注微信公众号 jijiewangcom ，就能天天收到季节网新闻了，还有机会和主编小节姐一对一私聊喔。

　　第二条信息也发来了，“她89岁了，已经是高寿，离开对她而言并不痛苦，别太伤心。”

　　我抄起隔壁桌的香烟，我给自己点了一根，然后钻进了被窝。遮光帘包围着狭小的空间，四周昏暗，只有烟头的火光和呛人的烟气。我还是不争气地哭了。

　　1996年，我出生了。那年母亲已经42岁，他们都说她是高龄产妇，但她还是坚决地在手术台上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。

　　记得小学时，有一次姑父代替我妈来接我放学，远远地我就向他招手。身旁的同学问我：“今天，是你爷爷来接你呀?” 我十分不解地回答：“不是，那是我姑父。”

　　他显露出更加不解的神情，嘀咕着：“那你姑父怎么有白头发?”

　　从那时起，我就意识到，我的家人跟一般同龄人的并不是属于同一个年代。家里的长辈年纪大，是因为我父母的年纪比较大。我外公甚至在我出生前就已经离开人世。

　　但之后的一场葬礼，让我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。

　　那年我四年级，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场葬礼。熟悉的那个夏天只喜欢穿白背心，不说话但总爱笑的老汉，静静地躺在了棺木里。我还深刻地记得，他的那口我听不懂的北方话。

　　以前每次和他见面，他都会准备好一份小礼物给我。有时忘了准备，他就笑嘻嘻的拿家里一样东西塞进我的书包里，摸着我的头说：“俺这乖孙，最听话，不梭揖。”

　　我回忆着这些生活的细节时，父亲在我面前蹲下身来，平静地说：“去跟爷爷说声再见吧，他以前最疼的就是你。”

　　我走到棺木前，忍着眼泪，不敢看一眼里面那位慈祥的老人。记忆中的爷爷总是面带微笑，但棺木里的他的表情平静得让我难过。

　　我捏着衣角站在原地，直到仪式结束。

　　为了参加仪式，我请了一天假。第二天回到学校，得知缘由的同学都十分吃惊，而其中一些，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葬礼。

　　年少的我看到他们的反应，也意识到，我的家人不止比他们的年长，还会更快地面临生老病死，然后离开。

　　想到这个，在葬礼中忍住没有掉泪的我，放学后就径直躲到房间，用被子盖着头大声的哭喊。

　　母亲看到，不解地坐在我身边，不停问我在学校受到了什么委屈。我一边用力扯着被子不让她掀开，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：“你为什么年纪这么大才生下我，你们肯定很快就会离开我的!”

　　她听到这句话突然安静了，然后弯下身来把裹在被子里的我抱在怀里，轻轻地说：“傻仔，我们都会很健康啊。”

　　在母亲的拥抱和安慰下，我终于停止了哭喊。我在黑暗的被窝里默默祈祷，为家人许下了第一个愿望：

　　我希望你们都能健健康康地陪伴我长大。

　　自从上学以来，父母每周末都会带我去一趟外婆家，这也是我每周期待的事情之一。因为外婆的厨艺出众，总会亲自买好材料大显身手，我总会在她的餐桌上吃得肚子滚圆，不停打嗝。

　　她也总是欢喜地等待我们出现，偶然还会给我一点零花钱让我买零食。

　　平时，外婆独自住在旧居里，那是我母亲童年生活的地方。但老旧的木楼梯和狭小的空间都在彰显着这个房子的陈旧。所以，父母一直盘算着买一所新房子给外婆，让她能有更好的生活环境。

　　他们的这个想法终于在我考上高中那年成真。他们找到一个环境不错的小区，有一个独立的小花园可以给外婆种花，还特地养了一只花猫给外婆作伴。

　　但是，外婆在新家住了不到两个月时间，就病倒了。门前种的爬山虎都来不及长出藤蔓。

　　母亲每天都会去照顾她，而我也从每周末到外婆家玩耍，变成了每周末到充满消毒水味道和仪器运作声的病房探望她。

　　没过太久，外婆也走了，我参加了人生中第二场葬礼。当我重新回到父母为外婆买的房子里，看到小花猫蜷缩在角落不搭理人，而门前的爬山虎已是枯枝败叶。

　　父母奋斗了大半辈子，终于实现了为外婆换房子的梦想，但却没能跑过时间。我看着正在清空房子的年近60的父母，又低下头看见自己崭新的高中校服，我突然感到了恐惧。

　　时间不会变慢，它不会因为我家人年纪更大而给我提供额外的奋斗时间。

　　我突然也想到了自己关于家人的梦想。那就是在我事业有成后，开着大车带着家人和孩子一同出游，然后回到我买的大房子给他们一个个舒适的夜晚。

　　但留给我的时间却似乎真的不多了。不知不觉，父母已近退休，但我才刚刚踏入高中。先不论他们是否能等到我事业有成带他们一起出游，就连能否等到我生儿育女都是未知之数。

　　我害怕像父母一样，在给家人带来自己的成就的同时，亲眼看着家人离开。我甚至可能在看着他们离开的时候，都来不及给他们带来属于我的成就。

　　进入大学后，我马上投身寻找工作和实习。看着身边同学的父母仍在岗位上打拼，我的母亲已经退休了。

　　身边的人都说，实习找工作应当是大三大四才考虑的问题，你也太过着急了。但我作为媒体专业的学生，也许到三十岁都没能靠对口职业养活自己。而那时我的父母已是年过70的老人，不说我无法给他们过上安逸的养老生活，甚至还要继续“啃老”，更别提梦想了。

　　于是，我每天来回于课堂和单位，感受着恐慌和压力。我希望能再赚多一点，我希望能尽快养活自己，让我成长的速度能比他们老去的速度更快一点。

　　在拿到人生中的第一笔酬劳时，我迫不及待为父母和奶奶挑了一件新衣服。我想要尽可能快地为他们做些什么，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一件衣服。

　　奶奶是家中最爱美的人，她爱涂雪花膏，每次出门总会打理发型，拿出不同的衣服搭配。她收到这第一件我为她买的外套后，高兴了好久，每次出门总会笑着向别人炫耀：“这是我孙子买的衣服。”

　　我终于体会到给家人带来喜悦的感觉，也得到了更加努力的动力。

　　奶奶每天早上都会出外散步，但岁月不饶人，有一次，她在回家时摔倒在石阶上，不得不进医院动手术。

　　医生说，她年纪太大了，这次受伤后可能再不适宜起床活动，只能在病床上等待漫长的恢复。于是，我又开始了每周到医院探望亲人的生活。

　　但比起外婆，奶奶总是显得精神不少。每次见面，她都不忘问我：“大学的功课难吗?还有去实习吗?” 我总是默默点头。

　　奶奶的听力不太好了，但她仍然喜欢和别人聊天。但也许是长期的医院生活让她难以适应，奶奶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并发症。到了后来我去看望她时，不断提问的变成了我，而她只能点点头回应。

　　最后一次见到奶奶，她似乎已经听不到我们说的话了。爱美的她躺在病床上，水肿让她曾经精致的面容变得让人心疼。

　　我在床边不断说着学校的生活，说着工作的问题，说着身边让我心动的女孩。她只是闭着眼睛艰难的呼吸着，她曾经是那么喜欢聊天的话唠老人。

　　天色渐晚，母亲对我说：“回去吧，明天还要上课，有我们在这里。” 我握了握奶奶的手，在她耳边说：“奶奶，下次再来看你。”

　　我再次全身投入回课堂和单位中，度过了忙碌的三天。那天阳光正好，温度也不高，还是难得的干燥天气，但我仍坐在电脑前为第二天的课堂作业焦头烂额。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，是母亲的短信。

　　“她走了” 母亲说。

　　“她89岁了，已经是高寿，离开对她而言并不痛苦，别太伤心。”

　　于是，在我19岁的这一年，我失去了我最后一位祖辈亲人，我再一次输给了时间。在她陪伴我的日子里，我只为她付出了一件衣服，而她再也没有机会看着我成家，看看自己的曾孙实现生活的目标。

　　我梦想中的大车里装载的家人，如今只有父母还在陪伴着了。看着身边大多数同龄人还过着三代同堂的生活，我再次感受到作为高龄产妇的孩子的无力感。

　　最后

　　在奶奶入土为安那天，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，我最后一个为奶奶上香。

　　母亲在身旁说：“奶奶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。” 我心理默默数着，这是我第三次在这种场合听到这句话。

　　如今，我有了两份不错的工作，同时课堂也没有落下，或许真的是他们在保佑我。

　　父母转身走下山坡，我插下了仪式的最后一炷香。看着父母来不及用染发膏遮掩的白发，我突然想到他们已经是我家中最老的人了。

　　既然时间不能变慢，那就让我跑得再快一些吧。

　　我梦想中的那辆大车，不能再落下任何一个乘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