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旁边

　　老公和我在娘家养了一缸金鱼。一条红色的本来很活泼，突然就不对劲了。增氧泵一开，其他鱼逆流而上，只有它被漩涡带着一圈圈转，一星儿也无。最后几天，它肚子浮在水上，头扭在一旁，可怜极了。免费关注微信公众号 jijiewangcom ，就能天天收到季节网新闻了，还有机会和主编小节姐一对一私聊喔。

　　我和老公悲伤地坐在浴缸前看着它的腮一开一合。

　　“要不我把它捞走吧。”我说。它已经无望地扛了几天，只有其他鱼碰到它的时候才能动一动。这太痛苦了。

　　“我们没有权力决定它的生死。”老公说。

　　有许多次我看向鱼缸的时候，真心希望它的腮不再动了，早日结束痛苦。管它来世变成什么，野马也，尘埃也，随便吧，只要这一刻不再疼。

　　那几天我们俩之所以一直住在娘家，是因为老爸病了。一开始只是感冒，后来咳嗽不止，口服药和吊瓶轮番上阵，不缓解。老头儿因为咳嗽一宿一宿躺不下睡不着，血压和血糖都不正常了。到了这个程度，父母也没有告诉我。有一天我打电话回家，老妈才跟我说：你爸已经好几天睡不着了，实在困了只能在沙发上坐着眯一会儿，一宿睡俩仨小时都是多的……有一天早上我先醒了，叫他，没反应。再叫他，还是没反应。吓死我了。

　　为了更方便照顾老爸，老公陪我回了娘家。他淘来止咳偏方，熬了两大碗雪梨+生姜+蜂蜜放在冰箱里，早晚挖一点儿给老爸吃……一切能想到的都想到了，咳嗽依然故我。

　　终于在医院住下，CT显示肺部有阴影，医嘱是按照炎症治疗。打了七天抗生素，每天两次雾化治疗。住院前几天，症状明显缓解，至少可以躺下，一晚上睡三五个小时，嘴唇、脸颊都有了血色。

　　入院第一天下午，我给老妈打电话，她说明天还要做几个检查，我说我陪他去吧，老爸一再推辞：你上班吧，没事，我自己行。我争取了几次，他都不答应，最后到底是老妈陪着他。

　　后来我才知道，挂了我的电话之后，老爸对老妈说：你再陪我一天吧?

　　老妈说：两口子，老来为伴。

　　有几个下午，我在医院陪他。可做的并不多，无非清洗雾化器具，递递纸巾热水，看吊瓶快打完了去叫护士来换药或拔针。老爸照样总是推辞，然而我知道那只是老辈人怕给别人添麻烦的本能，我在，他是开心的。

　　病房是二人间，有几天对床没有人，我坐在那儿，捧一本书或iPad，听着老爸的鼾声，时不时瞄一下吊瓶的进度。有一个下午他没有睡觉，谈性很浓。

　　他说：我的人生有两大遗憾。

　　一个是本来可以调到更高去处的节骨眼上被一个好朋友坑了。老妈跟我说过这事，当时两人已经谈婚论嫁，老爸跟她说，要不你别跟我说了，我不能拖累你。老妈说既然已经决定嫁给你，风风雨雨我都跟你一起担着。还有一个遗憾，是我小时候，父母曾被选中调到杭州一家新单位，条件发展都好，但因为当时他们俩穷得底儿掉，没法运作，也成了泡影。

　　老爸说：我跟你妈总说，当时要是去成了，闺女不就是杭州人了?你高中立志考到南方去，要是在南方考，以你的成绩不就想上哪儿上哪儿了?

　　我说：爸，我现在挺好的。

　　住院几天后，症状出现反复。一天晚饭后，老爸老妈肃穆地坐在客厅沙发上，老爸说，主治医生到病房来，说想找家属谈谈。老爸说：我也是医生，你告诉我吧。

　　其实主治医生还给老妈打过一个电话，当时已经快夜里十二点，医生说，我确定你跟病人不在一块儿，才给你打这个电话，我们跟病人本人说的话有很多保留，希望家属有心理准备，及时复查。

　　我沉默了一会儿，去了厕所，坐在马桶上发呆。老公跟过来了，开门问我：你没事吧?

　　我抱住他，左蹭蹭，右蹭蹭，眼泪蹭了他满身。

　　接下来的日子，我们求助所有可能帮忙的朋友，帮看CT，做各种推荐的检查，抽血送北京，排队做PET-CT……有很多人帮助我们，我却不敢正视那些热忱的目光，怕一言深了，我就要哭出来。老妈白天风风火火地奔走，夜里老公送老爸去医院打针，只有我和她在家，耳朵里都是她一声接一声的叹息。唉。唉。

　　老爸去拍PET-CT那天，我被痛经击倒，躺在床上一整天起不来，盯着天花板无所适从，愤恨自己的百无一用。我想起谁谁谁跟我说他家的老人换了两次肝，生活并质量很差，最终还是去世了;也想起谁谁谁的老爸发现肠道肿瘤，复查是一期，做了手术，现在恢复得很好……老公劝解我，我说：我怕失去爸，也怕他得遭罪的病。

　　PET-CT结果是我去取的。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阴冷阴冷，一旁的座位上两个女人正在抱头痛哭。我长吁了一口气走进去，报了老爸的名字，年轻的女医生递过一个纸袋。走到外面的等候室，坐稳了，打开诊断看：

　　……考虑炎性病变可能性大……

　　还没等拍照给老妈发过去，她的电话就到了。她说她马上联系医生给看诊断结果，让我原地等一等。挂了电话，我才想起后怕，冲着墙噼里啪啦地掉眼泪：是炎症，不是肿瘤。操他妈的，不是肿瘤。

　　回家路上，送到北京验血的结果出来了：肺结核阳性。

　　在PET-CT出来前的一个晚上，我跟老妈在小区里散步。老妈说，要是你爸检查结果不好，我就不工作了，我们俩一起出去玩玩儿，要不太遗憾了，人生就这么结束了，什么都没享受呢。我说嗯，你们冬天也去海南，平时就出国玩儿。她说行，去马尔代夫，去日本。老妈还说，你爸跟我说，要是他不在了，让我再找一个。我说我可不找，伺候你一个就够糟心的了，我都这么大岁数了，还让我伺候别人吗?你爸笑了，说，这回找个体格硬朗儿的。

　　老妈笑，我也笑。恰好走到楼与楼之间的缝隙，风突然急了，吹得眼泪一串串在风里飘。

　　昨晚《奇葩说》讨论了绝症病人与死亡。恰在我和我的家人正走到一个相关的时刻，好在我们暂时逃过一劫。本来有很多话想说，可到了嘴边，更多的只在沉默中暗涌。这个世界从来不曾美好到令我爱上她，但活着本身即是修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