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让目的成为一场过程

　　夜里收到一个男生的消息，他说自己刚登上了珠穆朗玛峰。他给我发来一张图片，珠峰的大本营立碑，海拔5200米的土地上，就连天空也蓝得格外清亮一些。

　　男生说，在他眼中，珠峰是很神圣的地方。可是当自己仰望峰顶这一刻，看着周围全都是原始自然生态，突然发现，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来的。

　　片刻之后，男生再留言，我觉得人生不过如此，但人生不就是这样吗?也就这样活着。

　　我很讶异，这个男生才刚过二十岁啊。我回想自己的二十岁，可能连他的这十分之一的通透都不及。

　　其实细细想来，一直以来，我们都需要为自己生活里的每一个行为、每一个决定寻找一份支撑的理由，往高处了说就是意义。可是突然有一天我问自己：为什么一定要有意义呢?

　　前阵子去北京筹备新书的事宜，提前预定了蜂巢剧场的话剧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》。导演是孟京辉，这是一场疯狂的独角戏，只有黄湘丽一人掌控舞台，整整120分钟。

　　这是奥地利作家斯蒂芬·茨威格的著名中篇小说，讲述的是一个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，一个女人暗恋男主人公18年，直至临死才决定向他告白。

　　这是一个很荒诞的故事，这不仅仅是一部爱情故事，而是一个女人一生的时光。

　　如果是我以前的思考逻辑里，我一定会告知自己一句，这也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。可是那天散场过后，我心里突然一惊：这不仅仅是一个小说，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现实故事啊。

　　人生如戏，这一刻倍感沉重。

　　很幸运的是，话剧尾声散场，导演孟京辉到来，于是很幸运地听到了一些关于创作背后的思考种种。很多观众在发问，我却是沉浸在这一场悲剧里还没有走出来。

　　直到孟导最后分享了一段话，终于把我从幻影里拉回了现实。

　　他说的是：我的目的就是我的过程，我的过程就是我的路，我的路就是我对未来的畏惧，以及对人事的眷恋。

　　那一刻我很庆幸，我发现这一夜我来对了。因为这一场门票的钱，换得了我以前不曾想通的一个难题。

　　以前上学写命题作文的时候，只要我每次写上“意义在于过程”这一句，就一定得到高分。可是当时的我知道，这只是一个技巧，我其实并不领悟其中的意义所在。

　　再后来，我变成了一个有很多欲望的人。从只想认真念书，考上好大学，顺利毕业，得到一份工作，有个男友，结婚生子，柴米油盐步入中年......在这些看上去很“正当”的期待里，我又额外冒出了很多具象而让我有些恐慌的欲望。

　　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，这让我感到很惊恐、无所适从，以及不知与谁人说。

　　这个过程很痛苦，我太想要得到，可是我还没有得到。我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对还是错。

　　当你开始不跟随大流的时候，这种感觉并不会让你为自己的这份特立独行而感到骄傲，毕竟骄傲这样东西是需要很多与生俱来的自信的，而我并没有。

　　这些年的感受里，其中最大的一项是，很多事情是自己无能为力的。

　　这种无力感，让人害怕、失落、绝望。

　　有一阵子我很怀疑，怀疑人到底可不可以为自己找到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归宿。我身边太多人，包括我自己，一直都处于焦虑、挣扎、慌乱、甚至狗血这些字眼的生活里，以至于我觉得人生是不是本就该如此了?

　　可是此刻，这一夜，我明白了。

　　我终将走向那片属于我的远方，即使现在我还未抵达，可是我知道它就在那里等我。这个远方，之于你、我、他而言，都是独一无二的，没有人可以与你牵手一直同行，只是每个阶段会有不同的过客跟你短暂同路。

　　而更重要的部分是，我不应该畏惧这个过程的艰难，以及抱怨这些兵荒马乱的夜里失眠时光。因为就是这一帧帧思考的画面，才构成了我所向往的那个世界的海阔天空与广袤无边啊。

　　“我的目的就是我的过程。”

　　当你明白这一点，你会发现，从整个时间长河的角度来看，那些年你表白失败，你错填了大学专业，你考研失败;那些年你奔走了很多家公司面试都不曾拿到一份工作;那些年你抛弃别人或者被抛弃;那些年你走入婚姻多年，到头来却发现枕边人某一天变得面目全非;你浑浑噩噩这十多甚至二十多年的光景里，发现自己一直如同行尸走肉般存在……这一切种种失去、惊醒、得到、反思、痛楚、忍耐，也终将在某一刻画上句号。

　　可是在画上这个句号之前，你心里清楚的明白，你回不去了，你也不能反悔。你更不能逃避，以为自己不去想，不去面对，这样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。

　　不会的，这些都是真实的存在。

　　只是当你明白这一切过程的终点，那个称作目的的词语，不仅仅是让你成长，让你领悟，让你成为更好的人。最重要的是，这个思考挣扎的过程，就已经是目的本身。

　　这便是我所得到的答案，关于“意义在于过程”跟“那种望不到终点的绝望”的平衡交融诠释。

　　对于悲观主义者来说，解决一个难题最好的自我安抚办法，并不是那一句万金油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”，而是“反正我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”。

　　顺着这个逻辑，当你在这个行走的过程里踟蹰不安的时候，你不会太过于渴望早点到达目的地。天知道，在尽头的那一边会有鲜花满地还是牛粪一堆等着我们。

　　每个人都想要好的结局，那么坏的那部分又由谁来承受呢?

　　你说，总会有人的，只要那个人不是自己就好。

　　可是从造物者的众生平等哲学思考来说，那个人，为什么就不是你呢?

　　这种悲观思考并不会使我恐慌，反而会增生我的强大力量。如果说乐观主义者的能量来源是阳光，那么我就如同一只夜里的吸血鬼。

　　我在丛林中旁观这个世界的悲凉，我接受自己内在的那份阴暗、冷血、无情，然后在这场“今夜该抽取谁人的血”的选择中，在人性的道义跟自我道德底线的衡量中，寻找那个让自己理所当然、无所畏惧咬下一口的受害者。

　　这个受害者的名字，就叫狗日的生活。

　　我依旧是个暖心的人，至少我可以温暖到自己，否则这尘世里我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。可是与此同时，我也在接受人世这一场不那么完美，甚至有些不堪的那一面。

　　这两种自我的认知矛盾以前会把我逼疯，可是如今不会了，因为我已经开始接受这个过程，这个本就成为了目的的过程。

　　愿你也能踏上一道自己选择的路，尽管你依旧畏惧不安，可是不要忘了，正是这般有所期待与向往的畏惧，才构成了我们对这人世一场的眷恋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