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终于接纳同性恋的自己

　　我第一次接触同性恋者是在中学时。免费关注微信公众号 jijiewangcom ，就能天天收到季节网资讯了，还有机会和主编小节姐一对一私聊喔。

　　校园里，一些女孩剪短了头发，换一身帅气打扮，明目张胆地追求女生，甚至把接吻的照片发上校园的论坛。就连我最好的朋友，也和一个五官硬朗，爱玩篮球的女生谈起了恋爱。

　　但奇怪的是，几乎没有男生与男生公布这样的关系。直到有一天，我最好的朋友在楼道里悄悄告诉我，年级第二的那个男生是同性恋者。

　　我瞪大眼睛：“不可能吧!”

　　“怎么不可能。” 为了佐证她的观点，她又向我滔滔不绝地八卦起他和另一个男生恋爱的细节，比如，男生如何把男生推到宿舍的墙上激吻等等。

　　她一边说着，一边用夸张地语气问我：“你不觉得恶心吗?”

　　在她一遍遍的反问下，我从睁着新奇的双眼，到犹豫着不知做什么表情，最后，懵懵懂懂地点头。生怕让她觉得，我并没有觉得恶心，是非常不正常是事情。

　　我纳闷，为什么一个和同性谈恋爱的女生，却接受不了同样的男生呢?直到现在我都怀疑，校园里公开和同性谈恋爱的女生们，是真的明白同性恋这回事，还是仅仅为了显示张扬的个性，在青春里画下离经叛道的一笔?

　　那时的我，对同性恋的认识还很模糊。虽然不排斥，但心里总自然地把同性恋者打个包，贴个标签，划分成一个跟自己截然不同的群体。直到我的朋友Alex向我出柜。

　　和自己斗争的人

　　Alex不是从耽美文里走出来的俊美男生，也不是微博上的网红，更不是什么才情张扬的艺术家，或有影响力的高知分子。他的出柜，上不了娱乐新闻的头条，甚至不能在校园里引起任何轰动。

　　我要这样介绍他，是想戳穿那些自认为“我认可同性恋群体”的表象。许多人对同性恋的认可，还只是轻飘飘地落在耽美文学里的cp上，光鲜亮丽的网红cp上，以及“就算我爱豆是gay我也爱!”的口号里。而颜值高，家境好，有才华，有名气......无幸拥有这些光环中任一的同性恋者，就是我的朋友，也就是我们身边一个个普通人。

　　他们中，或许有些男生矮小，有些女孩肥胖，有些性格自闭，不善交际，有些笨手笨脚，总把事情办砸。当我们身边真实存在的普通人，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性取向，渴望爱情时，你确定你不会偷偷把你的朋友拽到一边，丢下一句“咦，好恶心”吗。

　　我的舍友，一个手机屏保是同性网红cp的女孩，就曾经向我们吐槽过一个试图追求她的女生，说：“一看见她，我就一身鸡皮疙瘩。”那个女生，只是不擅言辞，想在我舍友生病时送些药而已。

　　Alex向我出柜在一个意味深长的夜晚后。

　　那晚，他约了人生中第一次炮，和一个已经工作的男人。当天，男人临时有应酬，Alex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，倔强地等了他三个小时。直到晚上十一点，Alex才坐在了对方家的沙发上。

　　“想起来有些后怕，我从没见过网友，却因为好奇而铁着心要找个陌生男人，把第一次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自我实验。”

　　“爽吗?” 我憋着笑白他一眼。他含笑不语。

　　但其实整个过程中，Alex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停不下来地折磨着自己：“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?我在做对的事情吗?”于是，每一个动作，每一个呼吸的背后，都蕴含着他强烈的自我怀疑，和经久不散的不安感。

　　“我逼着自己忘记那次经历，就当个平常的小错误，于是我记不太清那天的很多事，也忘了他的相貌和名字，这让我欣慰。但我的记忆却浓缩到了一些很小的细节上，比如那晚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和刚刷过牙的清香，很长一段时间内，每当我喝酒或刷牙时，都会想起那天晚上。”

　　甚至有次 ，Alex突然回想起，那次和他约炮的男人曾无意间说起自己前男友的朋友有艾滋病。这个偶然开启的记忆细节，又一次将Alex心中一直折磨他的不安感无限放大。

　　他千方百计地找回了男人的联系方式，尴尬地确认他的健康状况。即使男人反复向他保证说自己没有问题，Alex还是去做了验血。

　　记得在韩剧《没关系是爱情啊》里，因为家暴而患有强迫症的男主，向因为目睹母亲出轨而对性行为恐惧女主解释过墙上的一幅画，画里是一只被拴在树干上的骆驼。

　　沙漠的游牧人，晚上会把骆驼拴在树干上，但早上会解开绳子。不过骆驼不会逃走，它记得被拴在树上的夜晚，就像我们记得从前的伤痛一样。

　　这个故事，就是过去的伤痛会拴住我们的意思。

　　对Alex而言，那晚的经历就像拴住骆驼的绳子，源源不断的不安感就像一个漩涡，把他平静的心搅得天翻地覆。

　　那天他验完血，从医院出来后，长舒了一口气：“我从没这样严肃地反思过自己做的事，换句话说，我从没这样关心过自己的真实想法。”

　　这话让我印象深刻。我们谁不是被一股主流推着向前，时常忽略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呢?

　　然而我们又是否有勇气接纳那个与主流相悖的自己呢?

　　Alex说，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，就像情不自禁地想要扯玩前座女生的马尾一样自然。而接受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，却艰难得多。

　　一名女同性恋者也说过类似的话：

　　“从意识到确认，再到接受，我走得很缓慢。甚至我遇见了喜欢的女生，‘同性恋’的表现已确凿无疑，我仍难以接受。

　　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我小心翼翼、犹豫不决地徘徊在门外。我知道我没得选择，这条路非走不可，可还是迟迟不敢迈进，只能把自己埋进高三暗无天日的题海里。我想，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自己，以及充满非议的将来。”

　　我是Alex这段挣扎最亲近的旁观者。无数次，他把同性社交软件卸了下，下了卸。有段时间，他沉浸在无性别论的想法里，认为自己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，而这个人恰好是男生。又或者怀疑自己是双性恋，试着去喜欢女生，甚至决定和其实没那么喜欢的女生谈恋爱。

　　常常，他像是在说一个遥远梦想一样，渴望着对我们而言最平凡的生活：找女朋友，结婚，生子。

　　这样的他，看起来真的好累啊。无时无刻，都在与真实的自己对抗。奢望着小心一点，再努力一点，就能让自己成为一个大众眼中的“正常人”。

　　而这样一个人，明明和我一样普通，对生活一样认真，却好像比我更难获得幸福。

　　Alex约过一个同校的学生。“我们只是吃吃饭，看了场电影，整个过程都比较顺利。我们坐在电影院靠后的位置，黑暗里，他轻轻伸手向我的手探去。纠结一番后我还是回应了他。我扭头看他的侧脸，他似乎很高兴。

　　可是，电影结束时灯光突然打开的那一刻，他猛地抽开了手，怕被身边的人看到。我心里顿时有些失落。乘电梯时，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。这种感觉很糟糕，让我觉得好像我们在做一件很见不得人的事。”

　　陪Alex经历过这样一段过程后，我发现，同性恋者的痛苦大多来源于他们无法接受真实的自己。其实从Alex的身上，我可以看见自己的影子，就像我的痛苦，也来自于我不能接受自己的不优秀，不完美。

　　生活常给我一种感觉，是这社会并不太鼓励我们做真实的自己。社会鼓励我们做漂亮，开朗，阳光，又会说话的人。但真实的我们呢。我们中，有些人外表普通，性格孤僻，学不会说漂亮话，生活在阴郁的角落里.....可这就是我们啊，绝不是因为这样，我们就没有被爱的资格。

　　喜欢同性的人，同样有被爱的资格。

　　当真正接纳并不被社会鼓励的自己时，我们才会从内心里生出一股勇气，坦荡通透。理解了这一点的Alex，终于放弃了与自己抗争。去年，他向部分家人出柜了，计划是一次向周围一小部分人出柜，最后是他的父母。同时，他开始认真规划去同性恋婚姻合法的国家念书，争取移民。

　　而我，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男生，他会用肌肉男的表情包和我聊天，会在大街上跟我争夺帅哥的视线，会看着网络上那些异国同性眷属们拍的生活视频，笑成一个傻逼。每当他说起要在国外和的另一半买套别墅，养条狗，把我们这群好朋友都接过去度假开party的时候啊，眼睛里，就像是有光。

　　就是这样一个男生，太真实，又太普通地存在于我的生活里，模糊掉“同性恋”的标签。

　　最后

　　再聊聊“出柜”的问题

　　我曾和一名半出柜的女同性恋者聊过，她说自己始终没有勇气面对父母。

　　“ 我尝试过给他们科普女权及LGBT的事情，但我爸妈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，很多新事物都没兴趣去了解，更不用谈接受。并且，就算我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做通了也没用，因为父母生活的圈子里，大多数人还是不通的。

　　我的朋友可以接受我，理解我，但我父母的朋友却不能理解他们。社会的恶意不会只冲着我来，还会波及我的父母。我不希望，我出柜了，我父母却因此而进柜。”

　　她说出了很多同性恋者的心境，和他们父母的境遇。好不容易认可了自己，却因为畏惧世俗眼光，而纠结在原始的自我认同感和社会普世价值观的压制间，这类同性恋者占绝大多数。其中一些，在百般无奈下，只能和并不喜欢的异性结婚，最终双方都不幸福。

　　我无权分享任何建议，但写到这里，我想起了Alex讲给我的故事。

　　Alex在社交软件上认识过一个比利时的同性恋者，他母亲曾对他说：“如果你是同性恋，我就吊死我自己。” 所以，直到母亲病逝，他也没敢告诉她，这成了他一辈子的遗憾。

　　于是，他在母亲的葬礼上，向所有的亲朋好友出柜了。

　　后来，他找到了自己的伴侣，是个华人。他们秘密结婚后，伴侣的母亲患了重病。他不希望同样的遗憾发生在自己伴侣身上，劝伴侣在母亲临终前出柜。于是他们一起飞回了中国，在伴侣妈妈病床前说他们结婚了。

　　他伴侣的母亲，一个年过花甲的中国老人，紧紧握着这个比利时男人的手，拖着沙哑的声线用中文说：“你也是我的儿子，照顾好我的儿子。”

　　这位比利时男人现在四十多岁，华人五十多岁，他们现在定居在比利时，与Alex一直保持联络。这个故事，也是Alex向家人出柜的动力。

　　最后，就以Alex的一段话结束吧。

　　“每向一个人出柜，我就像放下了心头一个巨大的千斤顶，但是一回头，却发现还有无数个在等着我。尽管如此，出柜还是会让人上瘾的。我想这一点，所有LGBT群体的人都一样，我们需要认同感。

　　好朋友、家人、陌生人，以及社会的认同都会让我们更加自信。于我而言，我最大的愿望，就是有一天，我带着男朋友或老公回家时，我的家人能够像接纳其他亲人一样满面笑容地接纳我们。”